第2章 无愧碑-《少姝的山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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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时,城中有个落魄的读书人,家贫难以度日,估计听得为先生送葬规模之众,猜测石门子里定收有钱财,于是生出了偷窃的歹念。一天趁夜,他尾随祠堂值守的郭家人溜了进去,谋划摸几件财物就去,可是悄悄在里面转了几圈,什么也没找到,正着慌懊恼,瞧见供桌上有条玉带,荧荧闪光,想必值钱,赶紧拿来缠在身上,满心窃喜地往外溜,不一会儿,觉得腹间嘞得慌,竟至喘不上气来,还伴有窸窸窣窣的怪声响,低头看去,猛地一个激灵,居然有条绿色的大蛇,昂着首,吐着猩红的信子盘将在他的腹部!”
“嗵”的一声,秀英膝上的家伙什儿翻到了地上,她尴尬地笑笑,眼角抑制不住抽动两下,怎么回事,大晚上的听这个,有些瘆人。
“妈,蛇是小龙,有灵性的,除非人去招惹它,它是不会先来缠扰人的。”尹毅有板有眼地说着,意图为母亲缓解紧张的心绪。
“嗯,那便是‘护坟蛇’了,”秀英看了眼公公,低声嗫嚅道,“过去曾听说,人们在先生的祠堂附近偶然遇见了它们,也都会绕道走,以示恭敬,也从来没人敢伤害它们。”
“阿翁,那贼人后来怎么样了?”尹毅急不可耐地追问。
“后来啊,”尹横捋了把胡须,接着讲道,“那人一见蛇,受了惊吓,登时连火烛也拿不稳了,脚一软,昏倒在地上。不知过了多久,待他悠悠醒转,已出了满头满脑的冷汗,这才觉得腰上空空,四下一看,不见了大蛇踪影,心中仍在惊骇,抬头见供桌上有油有灯,便颤巍巍起了身,添油将灯点着,伏地轻祷起来,大意是迫于生活窘困造次,求神明莫怪等等,战战兢兢祷告完,涣散无主的眼神落到供桌上,就见那桌上出现了好些散碎银两,并有如新写的数行字迹。”
尹横眯起眼,梗了梗脖子,用神地想了一阵儿,清嗓道,“是这么写的:‘ 道微怅徘徊,清流濯襟尘。稽古知旋反,朝夕觉本真’,据说这些字,是以‘八分’书体写成,点画磊落,骨力劲健,那人念了一遍,再一遍,如同在原地生了根,直直杵着,动弹不得,待他神智清明,才哆嗦着收了银子,恍惚出得门去,从此发奋功读,回归正途了——喏,‘铺铺灯,三钱银’便是这么来的。”
(清流:原指清澈的流水;后喻指德行高洁负有名望的士大夫。该典故出处是指东汉末年的太学生郭泰(林宗)、贾彪和大臣李膺、陈蕃等人,他们联合起来批评朝政,暴露宦官集团的罪恶,于汉桓帝延熹九年(166)为宦官所诬陷,以结党为乱的罪名遭受捕杀,十余年间,先后被杀戮、充军和禁锢的达七八百人,史称“党锢之祸”。)
“八分书体,顾名思义,想必是磊落劲健,很有骨力。”尹毅喃喃道。
“来,”尹横大手牵起孙子小手,在那小手掌中,缓慢有力地写了个“道”字,自打孙子视物困难以后,老人就是用这个办法教孙子认字的。
“你体会一下,虽都是隶书,但八分字体左右相背分开,中间有波势,挑法明显。”
“明白了阿翁,”尹毅唯唯称是,“供桌上那首诗的用意,是劝人弃恶从善的吧?”
“对喽,旧有‘梁上君子’,咱们界休也出了个‘石门子君子’。”
秀英点头不迭:“一旦沾染恶习,没能及时改过,那可真是一条道去到黑了。”
“贼也不是生而为贼的,能劝其回头,实乃大善。”尹横深吸口茶,沉吟起来,视线悠然越过头顶繁密的花叶,直至散落如棋的星光中, “君子养心修身,又不是靠嘴说的,哪能那么简易便当?人家不是都说么,‘天道夷且简,人道险而难。休咎相乘蹑,翻覆若波澜’!但也不能因一时贫险孤苦,就轻而易举地从正道上折返下来,那样人心只会沉沦迷失。”
(“天道夷且简,人道险而难。休咎相乘蹑,翻覆若波澜”句:出自西晋陆机《君子行》,这是起首两句,以“天道”和“人道”对举,以哲理统领给读者以理趣。“天道”、“人道”是我国古代哲学的一对概念: “天道”指自然法则; “人道”,指人的处世关系和方法。大意是自然法则平夷而简约,人事却就艰险而困难了。“休咎”,指吉祥和灾祸; “相乘蹑”,即相因相随。人生变化如波澜之翻复,刹那之间,或因祸得福,或求福得祸,祸福无常反而是常态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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